君无彧

在我爱的路上闭目狂奔。|君勿忘,汪汪汪。等狗富贵富贵中。

【海荧】与我沉沦

#架空现pa,养成但是养成艾尔海森。

#用时间和陪伴融化一颗心,但是融化的方向不太对,简称“养歪了”。

#推荐BGM:Let's Get Lost

 

 

【1】

 

荧在八岁的时候见到了艾尔海森。他是被福利院的院长妈妈牵着手来的,小小的人身上穿着有些旧但干净整洁的衣服,稍微有些大的尺码,让他看起来像是套中人。

 

她作为福利院这个分部最大的孩子,自觉地承担起了“姐姐”的角色。她从床上跳下来,慌忙地穿好自己的拖鞋,向他跑过去,从园长妈妈手里牵起他的手。

 

荧看见了那双眼睛,和被院长妈妈带回来的、已经有了自我感知意识的大部分孩子不同,荧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见害怕、恐惧、孤独、不安或者怨恨。他平静的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而不是现在这个,被打着“无家可归者收容处”标签的福利院。

 

她在他面前屈着膝盖,学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电视剧里边保护别人的那些角色说道:“别怕,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

 

男孩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不对,他给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她的手掌心中挣脱出来,自己走向院长妈妈分给他的床位。

 

那一次擦肩,她八岁,他六岁。

 

荧扶着膝盖,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这招对于院里其他小朋友百试百灵的招式,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她缓缓起身,看着艾尔海森有些吃力地爬上对于六岁孩子还有些高的床铺,没有出声。

 

 

【2】

 

“牛奶、喝牛奶咯!”当起床的铃声响起的时候,荧端着一大盘装满牛奶的玻璃杯推开房门,从门外走了进来。福利院的起床铃声定在七点,但是能够按时起床的人并不多,遑论提前起床的了。

 

当荧将牛奶一杯一杯放在大家床头时,和艾尔海森对上了目光。

 

很不巧,艾尔海森就是那个“提前起床的例外”。荧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六岁的孩子可以这么自律,至少对于她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很喜欢“照顾那些比自己小的孩子”的责任推着她,她也不会在七点以前就起床。

 

可是艾尔海森却已经坐在床头,手里翻阅福利院里边的书籍。

 

他的床位最靠里,他的牛奶是荧分发的除她自己以外的最后一杯。于是荧干脆将整个盘子都放在他的床头,自己则凑过去,有些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呢?艾尔海森?”

 

她凑过去,以为会看到一些画面,却发现他看的书是那种没有插画,只有拼音的书。荧是现在这群孩子里唯一上小学的人,也是唯一福利院里唯一看过大部分拼音书的人。六岁的艾尔海森看的这本书,她读完一年级才勉强看完。

 

这样的发现让她有些吃惊地抬头。艾尔海森的目光倒是很平静,他甚至平静地回答她:“我在看书。”——你也看见了,不是吗?

 

荧感觉自己似乎打扰了一位天才的崛起,于是赧然地从他床边站起来,将他的牛奶放在床头,轻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看书了……牛奶放在床头,一定要记得喝。”

 

“……”回答她的是翻书的声音。荧拿着盘子走出房间时,借着关门的机会又看了一眼靠着窗的艾尔海森。光线洒在他和他的书本上,浅灰色的头发看起来像是镶边银丝。

 

明明、他们已经相处了半个月,艾尔海森却依旧一副和谁都不熟的样子。他游离在群体之外,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也不需要玩耍。荧有些担心这样的孩子是不是老师说的“孤僻的孩子”,可是他会按时完成所有对他有帮助的指令,比如按时吃饭、锻炼、喝牛奶。

 

荧一边安慰自己,这或许是天才;一边又下定决心,要更加关心艾尔海森一点。她是姐姐,对弟弟理所当然要多多关怀。况且,院长妈妈也和她说过,“荧,你是姐姐,要多关心弟弟妹妹。”

 

抱着这样的念头,荧总是会在写完自己的作业后、上床睡觉前,跑去一个个给大家掖被角。小学二年级已经有了不少作业,等她写完作业时,屋里已经熄了灯。她从门边的床开始给大家整理被子,一直整理到里边,艾尔海森的床时,被侧躺着、但却忽然睁开眼的人吓了一跳。

 

那双深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似乎在问她想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她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压低声音解释。

 

“谢谢,我很好,不麻烦你。”男孩儿的声音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他抓着自己的被子,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荧没有上前替他掖被角。看着他将自己缩成一个团,荧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被无声地拒绝了。虽然他说了谢谢,可荧一点都没有开心起来。她有些尴尬地站在黑暗中,沉默许久之后,看见没有拉实的窗帘缝里漏出一丝光线,正好落在艾尔海森床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艾尔海森似乎拉了拉被子,将眼睛挡了起来。他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光线。

 

荧松开攥得很紧的手,走到窗边,将窗帘好好地拉上。

 

床上的人停止了小动作。可是因为最后一束光线已经被挡在外边,荧已经看不大清了,比如艾尔海森的动作、艾尔海森的表情。会不会嫌弃她又多管闲事?

 

“晚安。”荧叹了口气,对自己说了一声晚安。安静的房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荧知道自己该睡了。

 

 

【3】

 

一次次地在艾尔海森那里受挫并没有让荧心灰意冷。作为分部第二大的小孩,艾尔海森也和荧上了同一所小学。她读三年级,他读一年级。

 

这让荧有了更多的机会来“关心”艾尔海森。

 

院长妈妈和照顾大家起居饮食的阿姨们并没有多余的心思送他们去上学,以前荧上学,一般是搭乘福利院隔壁小区一个好心的家庭的私家车。他们的孩子和荧同班,是荧的好朋友。

 

“荧,这是你的弟弟吗?”新学期第一天,荧拉着艾尔海森的衣袖,在路口看见了她的朋友和朋友妈妈。

 

“嗯,这是我弟弟,艾尔海森。”她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艾尔海森,向她们介绍自己的家庭成员。

 

“你好,阿姨好。”艾尔海森虽然寡言少语,但并不缺失应有的礼貌。只不过打完招呼之后,对于长辈的询问,艾尔海森一言不发,全都由荧代劳。比如艾尔海森几岁了、读哪个班、学习有没有困难。

 

艾尔海森靠窗坐着,面向窗户。和艾尔海森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荧也知道这人究竟什么脾气。譬如此刻,她能从车窗的倒影里,察觉他面上带着的一丝丝的不耐烦。

 

于是荧代替他回答了所有问题,最后有些抱歉地说:“阿姨,艾尔海森有些怕生。”

 

随即她又凑到艾尔海森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叮嘱他:“你可别发脾气。阿姨只是关心我们,她人很好的。” 

 

她贴得有些近,近到艾尔海森的耳朵开始变红。他抬头揉了揉耳朵,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似乎是在回答她:我知道。

 

阿姨坐在前边,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咬耳朵的两个人,笑着感叹道:“你们姐弟俩感情真好。”

 

感情好吗?荧有些心虚地应着,然后去看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又留了个后脑勺给她,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下车以后,荧说要带艾尔海森去他教室。

 

“我自己去就好。”艾尔海森背着书包,看着执意要跟着他的荧,还有跟在荧身边的她的朋友,没有甩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也没有跟着她走。

 

“可是……”荧咬了咬下唇。

 

“在学校不会迷路。我长了嘴,可以问。”艾尔海森眉眼低垂,将些许不耐烦的神色藏进睫毛的阴翳里。

 

“啊、好,好……”他垂眸的那一瞬间,荧就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坚持”又一次让艾尔海森感觉到了困扰。就像她早上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避开一般。于是她连忙松手,只是叮嘱了一句“下午放学之后记得等我”,就转身离开了。

 

她走得有些急,急得艾尔海森觉得奇怪。果然,就在他转身,又佯装想起什么回头望时,看见了楼梯转角处探出来的那个脑袋。

 

麻烦。

 

七岁的艾尔海森,第一次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荧”等于“麻烦”。

 

他转身往自己的教室走去,不再关注那人是否还注视着他。

 

 

【4】

 

放学的时候,他在校门口等到了书包拉链都没拉的荧。她跑得有些急,头发被风吹成了鸟窝,敞开的书包袋里边的文具盒哗哗作响。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那个书包拉链,原本想装作没看见,最终还是走到她身边,在她扶着膝盖喘气的时候,将拉链拉上。

 

“诶,诶?我竟然没有拉拉链……”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有些赧然,“谢谢你,艾尔海森。等下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院长妈妈给了我零花钱,我们可以去买个小蛋糕吃。”

 

艾尔海森见她来了,不再和她纠缠什么,抓着自己的书包带,就往校门口走。荧的朋友有些抱歉地和她说,自己下课之后要去参加一个家庭聚会,所以他们得自己回家;荧在下午大课间的时候将这个消息转达给了艾尔海森,然后不知为什么,自作主张要带他去吃蛋糕。

 

“我不吃。”他回绝得很干脆。艾尔海森对甜分没有追求,他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尤其是奶油制品。吃完之后总有一种嗓子上都挂满黏腻奶油的错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荧一直拉着他的衣袖,边走边说:“走吧。学校边上的蛋糕店里边的小蛋糕很好吃,我请你去吃,走吧走吧。”

 

艾尔海森拗不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下了死力气,一直拉着他往蛋糕店走。七岁的孩子挣脱不了九岁孩子的蛮力,艾尔海森知道自己今天不吃个蛋糕好像走不掉,于是干脆就任由她拉着,在蛋糕店里坐下。

 

荧买了两个小小的蛋糕,上边涂着一点点奶油,顶上放着一颗红得不正常的樱桃。艾尔海森尝了尝那个樱桃,药水注射后的不正常甜腻让他有些反胃,瞬间失去了吃蛋糕其他部分的欲望。

 

浪费不是好事情,他可以拜托店员替他打包回去,等他消化掉这个樱桃带来的反胃感时,再来吃这个花钱买的蛋糕。可是当他将目光从蛋糕挪到坐在对面的人的脸上时,忽然噤了声。

 

荧坐在他对面。她一直低着头,小小的塑料叉将蛋糕一小块一小块地送进嘴里。她一边吃,一边身子发抖。艾尔海森定睛一看,才发现蛋糕边上有一滴滴的水。从她低着的头落到桌子上。

 

她哭得很小心,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压抑不住的颤抖,生怕惊动他。

 

艾尔海森喉咙里那股反胃的感觉愈发强烈,并非因为罐头樱桃,而是因为那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荧吃一个蛋糕就会哭,但是他好像又明白。她执着地想要拉他来吃蛋糕,或许是因为她自己想吃蛋糕——但究竟为什么想吃,艾尔海森不明白。

 

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开了他,他的祖母去世之后,艾尔海森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平静”的,与他人似乎隔着一层玻璃的生活状态之中。他对于别人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只喜欢看书,仿佛只要看书的时候,自己就回到祖母身边,两人坐在一起看一些他看不太懂、但是祖母会讲给他听的书。

 

那才是他追求的生活。别人想做什么、在做什么,只要不影响他的生活,好像就没关系。

 

这是第一次艾尔海森感觉到了自己心底萌发的强烈的好奇,以及想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可以安慰她的冲动。这样的冲动对于情感意识淡薄的艾尔海森来说,就犹如蛋糕上的奶油一样甜腻刮喉。

 

他不习惯。

 

艾尔海森起身。他要去找店员要一个打包盒——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坐在她对面了。艾尔海森不会安慰人,他应该对她的眼泪不感兴趣。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荧似乎被他吓到了。她慌忙地放下叉子,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看着艾尔海森:“你吃完了吗?我很快就好了,等等我。”

 

艾尔海森站在原地。他的座位上,那个蛋糕一动不动。

 

荧也看见了那个蛋糕。她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讷讷地问:“你……你不喜欢吃吗?那要不给我吧、浪费不好……”

 

艾尔海森看着她。泪痕未干,却依旧要笑。他平静地回答:“别笑了。不好看。”

 

哭的时候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笑?艾尔海森不明白,这样的表情让他很不舒服,因为他是见过她真正在笑的时候的。见过那种发自真心的笑容之后,艾尔海森不想看见这样的强颜欢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不太舒服。

 

他向柜台走去,踮着脚要了一个打包盒。

 

走向餐桌的时候,荧又低着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蛋糕放进盒子里,然后静静坐在她对面,等她收拾好她的东西。许久之后,女孩抽了一张纸,狠狠地擤了鼻涕,然后抬头看向他:“走吧,艾尔海森,我们回家。”

 

没有笑的眼睛沾着泪水,看起来像是藏在水晶球里边的玻璃珠,金色的,透着光。

 

他走在她身边。荧没有拉他的手,也没有拉他的衣袖。

 

他说:“蛋糕好吃,我想带回去吃。”

 

艾尔海森很久没有说谎。在他七岁的时候,终于又将自己的真心话藏起来,笨拙地想要递出一个安慰。

 

 

【5】

 

七岁的那个蛋糕给艾尔海森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当然那时候罐头樱桃那股糖浆一般的甜味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就是不知为何坐在他对面哭的荧。

 

自那天之后,荧又恢复了往日里蹦蹦跳跳、充满活力甚至在艾尔海森看来有些烦人的状态。她每天给大家端来牛奶,关心谁挑食了、谁又吃得太多不锻炼。福利院里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多,等荧五年级的时候,他们的上学队伍已经有了四个人。

 

好心人的车已经塞不下那么多孩子,院长妈妈开始着手规划购置一辆车,然后让一位阿姨专职担任接送工作。孩子上学是重要的事情,上学路上的安全也是——所以在车辆采购完成之前,年纪稍大的荧和艾尔海森必须关照刚上一年级的弟弟妹妹。

 

艾尔海森不怎么喜欢小孩,虽然他也是。小孩儿也不怎么喜欢艾尔海森,毕竟不太有人喜欢整天板着一张脸、不和大家做游戏、分享玩具的哥哥。他们都喜欢黏着荧,所以荧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她终于不会再尝试拉他的衣袖。

 

艾尔海森戴上自己去年的生日礼物,一副耳机,跟在他们仨后边,看着前边吵吵闹闹的三个人,将音量调大了一些。倒是荧会突然回头,笑着喊他:“艾尔海森,别跟丢啦!”

 

看着她那副笑容,艾尔海森总是会想起七岁时吃着蛋糕就开始哭的荧。两年过去了,艾尔海森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忘记这件事情,反而在每一次上学放学路过那家蛋糕店时,回想起这段噩梦一样的经历。

 

他不知道人为什么会突然哭。他不应该想知道,可是荧每次端着一张笑脸出现在他面前时,这个问题就会开始缠绕他。

 

“艾尔海森,吃蛋糕吗?”她又一次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打断艾尔海森的思路。自从七岁为了让她能够开心一点说了“我很喜欢吃蛋糕”的谎之后,荧就真的以为他很喜欢吃蛋糕,每一次她拿到甜甜的零食,就会第一个端给艾尔海森。

 

“不吃。”艾尔海森别开脑袋。

 

“真的不吃嘛?院长妈妈说这是最近新开的一家店,味道好像很不错、要不要吃吃看?”她叉起一块蛋糕坯加奶油,递到他嘴边。甜腻的奶油香味和藏在蛋糕坯里的淡淡腥味让艾尔海森眉头微皱。

 

“不吃。”艾尔海森拿着书从桌子边走开,坐到自己床上。

 

荧站在桌边,看着靠着窗发呆的艾尔海森。风吹动窗帘,也吹动他耳侧的头发。

 

屋子里的孩子都在外边的游乐场玩耍,屋子里就他们两个“大孩子”。一个五年级,一个三年级。

 

“艾尔海森,今天开始,我们就要睡独立的房间了。”荧将蛋糕放在桌子上,语气不知为何有些低落。

 

这样的语气让艾尔海森应激地想起那个下午,蛋糕店。他有点想从窗户里翻出去,因为他有一种预感,就是接下来听到的事情或许不是他想听到的。他不想知道这些事情。

 

“福利院规定长大以后就可以住单间。”她说着福利院明文张贴的规定。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从窗户爬出去是不可能的;他们住在二楼。

 

“……”她犹豫了一下,“你开心吗?能住单间?”

 

开心吗?艾尔海森心底立刻就给出了答案。当然开心。不会被他人睡觉时打呼噜、磨牙、说梦话打扰的睡眠才是最好的睡眠。他早就希望能够搬出大通铺了。

 

“我知道了。”荧叹了口气。在艾尔海森有些疑惑地抬头时,她端着蛋糕走了出去,没有说什么,只是顺手将门关上。她走到了孩子们中间,将蛋糕分成均等的小份,每个人都能吃一口。

 

艾尔海森靠着窗,看着楼下游乐场的情景。被孩子们环绕的、五年级的荧看起来真得很像他们的姐姐。

 

可是艾尔海森知道自己不需要姐姐。

 

搬房间的工作很顺利,对于艾尔海森的离去,屋子里的孩子没有过多表示,他们只是帮艾尔海森搬完了他所有的书。但是对于荧,他们有些恋恋不舍。

 

“姐姐,还会回来给我们讲故事吗?”年纪最小的妹妹扯着她的衣摆。

 

“会哦。姐姐以后讲一个故事再去睡觉。”荧蹲下来,温柔地摸着那个妹妹的脑袋。

 

“姐姐,打雷我怕,打雷的时候能不能给我讲故事……?”小孩儿向来习惯得了便宜又卖乖,她抱着荧的腿,不让她走。

 

艾尔海森从门口路过,他打算去扔垃圾,却看见荧的表情一僵,笑容都变得有些假。他低头,拎着垃圾头也不回向前走,从房门口路过。

 

荧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打雷的时候睡着就不怕了。”

 

打雷的时候睡着就不怕了。

 

——

 

雷雨交加的夜晚在夏日格外常见。空调外机运作的声音被吞没在一声一声的电闪雷鸣以及雨水冲刷玻璃窗的声音中,艾尔海森写完了作业,准备熄灯睡觉,却不知为何听见隔壁传来东西砸在地上,又滚了好几圈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雷声。

 

一声又一声。

 

艾尔海森住在荧隔壁的房间。雷声、雨声、风声和荧的哭脸开始在他大脑里循环上演,让原本打算闭眼睡觉的艾尔海森心神不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最终还是下床穿上拖鞋,走到荧的房间门口。

 

敲门,没人应声。

 

艾尔海森以为荧已经睡着了,他的烦躁全都归功于他的脑补,却在打算转身时,听见里边一声模糊的、微不可察的哭声。

 

他立刻拧动门把手。荧睡觉前一般锁门,毫无疑问,门把手纹丝不动。

 

艾尔海森想起院长妈妈为了防止没带钥匙被锁门外、藏着备用钥匙的地方,毫不犹豫往楼下的走廊冲去。在楼梯下储物间的一个小格子里,艾尔海森找到了荧房间门的备用钥匙。

 

他开锁的手有些颤抖——

 

当门被他打开时,屋子里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眼前一白,什么都没看见。等视线恢复过来之后,他发现荧房间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但是哪里都没有她的人。凌乱的床上没有被子,台灯打开但椅子却安静地藏在桌子底下。一个铁罐在地上躺着,看起来刚才那声坠地声,就源于此。

 

艾尔海森抬头,在房间里的衣柜顶上看见三四个差不多样式的铁罐。那是荧分完糖果之后留下来的铁罐,她觉得好看,专门洗干净收起来的。

 

他走向衣橱。

 

艾尔海森不怕鬼,但是现在这幅算得上诡异的情景让他的心也瘆得慌。窗外的雨水如同波浪一般扫过窗户,胳膊粗的闪电在遥远的山头炸开。艾尔海森一步步走过去,最终打开衣橱衣柜。

 

鬼片里那些蜂拥而至吓人的鬼并没有出现,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缩在被子里、缩在衣柜角落瑟瑟发抖的人。她在哭,她又在哭。

 

窗外一道闪电,她就将脑袋缩进被子里,不再看他。

 

艾尔海森忽然笑出声。带着释然的笑声——她没事。只是怕打雷。

 

这样的宽慰让艾尔海森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为什么会为这样的发现感觉释然?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个,只是向衣柜里的“棉被团子”伸手:“出来吧。”

 

“我不出来、我不要出去……”她的声音隔着被子,听起来闷闷的。

 

“不要害怕打雷。除非你在雷雨天站到树底下,不然不会有危险。”艾尔海森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抓出来,“缩在衣柜里不会不舒服吗?”

 

“……我不出来。”她抗拒地推开他。

 

艾尔海森没有再尝试。他拉不动她,想要她出来只能换个方式,比如,“那我走了。”

 

他转身,鞋底摩擦水泥地面发出声响。

 

衣柜里的人连滚带爬地扑出来,一把抱着他的手臂,连带着被子一起:“不行,陪陪我,艾尔海森,我怕……”

 

她穿着白天的衣服,好像没洗脸也没刷牙,没换睡衣。

 

艾尔海森此刻没有心思介怀这些。他看着将被子踩在脚底的人,帮她将被子拉起来,不然踩脏了明天还得洗。洗被子很辛苦,他不是很想出苦力。

 

“你不是说打雷睡着了就不怕了吗?”他想起前几日她安慰孩子的那些话语,“怎么自己就做不到了?”

 

这一次,荧没有回嘴,也没有生气,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在发抖。

 

“睡不着、艾尔海森、睡不着。我一闭眼就会想起爸爸妈妈,想起我的哥哥,就是在这样的雷雨里,我,我找不到家了……”她的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恐惧。

 

艾尔海森瞬间噤声。这是她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身世。来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一开始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是他们是怎么从家庭来到了这里,却没有人会主动提起。

 

这是旧伤疤,没有人没事就去碰碰。

 

艾尔海森伸手,学着她往常的模样想安慰她,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这种事。他随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说:“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也不会安慰人。

 

“我去把我房间的空调关了,然后把被子抱过来。”他看着情绪安定下来的荧,思量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如果不陪她,估计她一晚上都睡不好。可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荧扯着他后边的衣服,跟着他走了出去。

 

“嗯?”艾尔海森有些疑惑。

 

“我和你一起去。”荧眉眼低垂,声音轻轻的,还带着鼻音,“不要……丢下我。”

 

他愣在原地。

 

祖母走的时候,他也曾扯着祖母的衣袖,让她不要丢下自己。他们原来都一样——只不过后来她将恐惧与悲伤藏在笑容背后,而他选择将那种直白的冲动压抑起来。

 

艾尔海森没有拒绝她,任由她牵着自己的衣摆,往他的房间走去。

 

窗外雨下个不停。七岁的艾尔海森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总是以“姐姐”自居的九岁的女孩,好像并没有像她自己表现得那么强大。


他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做退步。会忍受被她抓着不放,会担心她是不是怕雷,会陪她度过打雷的夜晚。

 

 艾尔海森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他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时心软。

 

 

【6】

 

荧十二岁的时候,去读了初中。初中和小学不在一条路上,所以荧开启了和艾尔海森不同路的生活。

 

荧十五岁的时候,去读了高中。艾尔海森也读了和她一样的初中,但注定不会读和她一样的高中,毕竟中考会将他们筛选到不一样的高中。荧的成绩一般,只能在县城里的高中读书,艾尔海森的成绩却优秀到还没中考,市重点高中就有人要来签约。

 

她踢着脚下的石头,为两人逐渐越走越远的生活叹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毕竟艾尔海森这样小时候就看起来很有主见的人,一看就是成大器者。而且过去的好几年,艾尔海森对她的态度已经从过去的爱答不理甚至有些抗拒,到现在至少能听她说话,已经好上很多了。

 

“要去外边读高中了,会不会想家?”艾尔海森读高一那年,荧也准备开始高三生活。因为课程安排,荧没办法送艾尔海森去火车站,于是只能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在他身边打转。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她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他将自己住校需要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里,放完衣服再放笔记本和文具盒。

 

荧看着他忙碌的模样,意识到两个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人,终究是在越走越远。她留不住他,就像自己过去一直拉不到他的手一样,她也没有资格留住他。毕竟,艾尔海森有出息,就必须走向更好的天地。他们这种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必须出人头地;而读书,是出人头地最公平、最快捷的办法。

 

她只是叹了口气,看着她也熟悉的房间,开玩笑似地问:“所以艾尔海森,你到底什么时候叫我姐姐?毕竟小时候我也照顾你那么多。”

 

他从来没有叫过她姐姐。或许是因为两岁的差别太小,艾尔海森又过于早熟,他一直喊的都是她的名字,荧。

 

果不其然,艾尔海森起身,淡淡地看着她,说道:“荧,你该去睡了,我记得你明天开学,早上七点的课吧。”

 

她耸了耸肩,转身离去,却在临出门的刹那,回头,倚着门说:“一路顺风,艾尔海森。”

 

一路顺风,不仅是你的车程,还有你未来的人生。

 

以后的十八岁、二十二岁,可能就不会再有关系了。

 

她看着背对着她无动于衷的艾尔海森,倚着门框轻笑一声,转身离开。这一声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荧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对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的关切,或许是对于这位“同龄人”难以言说的依赖与熟悉。毕竟过去好多年,他总是在雷雨天守在她边上。

 

再见吧,艾尔海森。

 

愿我们都最终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6.5】


艾尔海森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将某个人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


荧因为读初中,第一次没有和他一起去上学的时候,艾尔海森感觉到了一种解脱。不会再被她念来念去、不会再被她叮嘱这叮嘱那,明明这些叮嘱都不必要。


第二次的时候,艾尔海森感觉身边有点吵。毕竟荧去读初中,福利院的孩子就要他带着了。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某一天,艾尔海森忽然觉得身边很空旷。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也习惯了有人跟在边上不断唠叨的日子。


他想起自己某天看儿童文学时看到掺杂在其中的其他杂志时,看到里边的角色的自言自语:“有的东西不把握,没的东西老是想。真贱呐。”


他望着天,好像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醒悟来的有点早,又有点迟。因为一旦进入初中之后,时间的流逝就变得很快。荧开始读高中,读大学。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能够和他整天呆在福利院一起写作业、看书,他甚至追不上她的背影。


艾尔海森知道自己没办法和荧读一个高中、一个大学。如果她知道他竟然因为想和她一个学校而放弃那么高的分数优势的话,估计会直接坐飞机回来做了他。


可是艾尔海森做不到不去怀念被小时候的自己一边嫌弃一边珍重的那段时光。他一直和院长妈妈联系,关注荧的动态。他们加了好友,她没有锁权限,于是艾尔海森看着她读完大学,开始找工作。


她大三的时候似乎是被人表白了。但是没有后续的动态,是拒绝、还是接受,艾尔海森不清楚。彼时的他正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对着机票购买网站一遍遍地浏览机票。其实他很明白,他们好像已经走上了不一样的路。她和谁恋爱、和谁结婚组建家庭,都与他无关。


可是艾尔海森不习惯。就像听见雷声就会下意识去隔壁房间一样。他原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有人絮絮叨叨地关心他,对他哭、对他笑。


如果还有机会和她重新开始一段那样的生活——


艾尔海森绝对不会再错过。

 



【7】

 

生活如同一条河一般向前流去,只不过荧所在的“河道”有些蜿蜒曲折。普通的本科学历并不能让她拥有一份优渥的工作,于是为了创造一种全新的可能,荧咬咬牙投了省会城市的大公司。

 

当她收到简历的时候,比喜悦更多的是忧虑。租房、交通、水电、生活成本,这些数字一个个叠加起来,将她读书时为数不多的积蓄压得直不起身子。就在荧为该去哪里寻找一个安全的、廉价但还算过得去的住房时,一个许久未见的消息出现在她的手机上。

 

艾尔海森。

 

她这个“便宜弟弟”,过去好几年他们都只在微信上互道节日快乐,好久都没见过面。如今却突然发来这样一条消息:“我听院长妈妈说你在S市二环找房子。来找我。”

 

“?”荧下意识就发了一个问号过去。如果她没记错,艾尔海森现在应该还在读本科,他怎么会有找房子的能力?不过既然是艾尔海森——荧想着自从高三开始就再也没见过的那个少年,眉眼弯弯——哪怕是吃一顿饭也应该赶去的。

 

她将自己少到可怜的行李寄存在宾馆,兴致勃勃又有些忐忑地登上驶向二环某地的地铁。她一直焦虑地把玩着手机,却并没有浏览消息,只是盯着黑漆漆的屏幕,已经屏幕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心想,艾尔海森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在他眼中是不是也变得市侩、为了收入奔波酬劳?荧叹了口气。她拢了拢自己的裙子。深秋的天气,毛线衣和长裙还是有些冷,荧后悔没有多穿点出来。

 

“XX东路XX小区X幢XXXX”。借着这样的地址,荧最终停在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格调的小区门口,和岗亭的保安大树面面相觑。

 

荧还在犹豫是给艾尔海森发个消息让他在外边和自己碰面还是和保安大叔说一声,让他给自己开个门禁。就在她抬手打算和大叔打招呼的时候,门禁忽然打开,一个比她高出好多的青年从里边走了出来。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向她招手:“进来吧。”

 

“艾尔海森?”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荧知道男生长个头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快得惊人,可是荧着实不敢想高一时和她身高不相上下的艾尔海森,此刻竟然比她高了好几个头。她跟在他的身后,身高竟然只能到他的胳膊。

 

这孩子是吃激素长大的吗?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默认了她的呼唤。他们沉默着走过绿植丰富的小区。秋风穿过他们的脚踝,在荧的裙摆上追逐之后,又流向下一处草地。

 

“你的行李,没带来吗?”等电梯的时候,艾尔海森忽然发问。他看着两手空空,只背着一个包的荧,眉头微挑,“这样的话还得再跑一趟。”

 

“嗯?”荧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局促地握在一起,眼睛盯着鞋尖,“什么?行李?行李我放在宾馆……”

 

电梯一层层向上,最后停在17层。荧跟着艾尔海森走出去的时候,好奇地望着四周的环境,还不忘问一句:“可是我带行李来干嘛?”

 

“你不带行李,你就直接住进去吗?什么都没有。”艾尔海森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将厚重的防盗门拧开。在荧逐渐目瞪口呆的神情中,他将钥匙环上的钥匙解下来,递给她,“这片钥匙给你,我用备用钥匙。”

 

“艾、艾尔海森,这是你的房子……?”荧没有去接钥匙。毕竟她需要消化一下。省会城市二环,精装修的高层套房。甚至,透过落地玻璃窗包裹的阳台,荧能够看见那条环绕S市的江水,在夜晚的灯火下静谧流淌。甚至还是江景房。

 

“艾尔海森?”荧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你哪里来的房子?你不会是中彩票了吧?荧没有问出口,毕竟太多的震惊替代了她提问的能力。她只能紧紧抓着艾尔海森的手,震惊地看着他。

 

“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我成年之后才从公证所转移到我名下。”艾尔海森没有甩开她,只是习惯地,牵着她往里走,“你就住下吧。”

 

“这合适吗……房租、房租怎么给你?”她至今都不相信自己会被天降的馅饼砸中。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竟然在她公司附近有一套房子,这样的巧合,无论如何都不是荧的脑回路可以构想到的。

 

艾尔海森点亮屋子里的灯。暖黄色灯光让这个屋子看起来无比温暖。他松开她的手,看向她的目光与过去一模一样:“荧,我们之间还需要谈这个吗?”

 

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小的时候,虽然并非他的本意,但终究还是受过太多荧的照拂。她的好心与温柔,就像山体滑坡一样一股脑儿塞给他,艾尔海森无法拒绝,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她的关照。

 

更何况,他比其他人都清楚自己这位以“姐姐”自居的年长者,其实粗心大意、很需要别人的照顾。她不过是将那些自己跌倒的伤口藏起来,然后学着她那位在她口中很温柔、很会照顾人的哥哥那样,笨拙地去关心其他人。

 

他就是受惠的那个人。虽然大部分关心都没有起作用,但正如艾尔海森上大学之后参加的一个心理测试结果显示的那样,在他的人格塑造过程中,有人对他发挥了太大的影响,让他从某一心理类别偏向另一边。


这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个人之一。一个盘踞在他生命里的一个人。


 

“那等我找到自己的房子以后,我就不打扰你……”荧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话都像是客套和虚与委蛇,于是也爽快应下。他们再去了一趟荧寄存行李的宾馆,因为拿着行李不方便坐地铁,最后荧咬咬牙打了车。

 

城市的街灯掠过车窗,荧坐在左边,艾尔海森坐在右边。他们各自看着自己窗户外的风景——荧第一次好好地看S市,看到江边闪着光的摩天轮,正想兴奋地拉一拉艾尔海森的衣袖,让他也看看如同星星一样慢慢升入天空的摩天轮。可是当她扭头看向他那张稚气已脱的面庞时,荧忽然意识到,艾尔海森早就不是那个板着脸,虽然无奈但是被她强行拖来拖去凑热闹的小孩了。

 

她伸出去的手默默收回。

 

十八岁的那个问题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艾尔海森会不会把她当做姐姐看,还是只是觉得她是“朋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荧想成为他的家人。

 

他们曾经相携走过一段无可依靠的悬崖绝壁。那段漫长的、孑孓的岁月,足以让荧将他视作自己的家人。

 

不过艾尔海森看起来没有这样的打算。

 

荧转头,不再看艾尔海森,而是专心地盯着窗外的灯。

 

二十三岁的荧,意识到自己和这位差了两岁的弟弟早就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道。他们没有太多可能,哪怕是成为家人。


可是二十三岁的荧没有发现,在她转头之后,艾尔海森长久地凝视着她,目光温柔。

 

 

 

【8】

 

在S市安家半个月后,荧重新开始习惯有艾尔海森的生活。原因无他,因为艾尔海森的大学就在他家附近,所以他一开始申请的就是走读。当荧下班后瘫倒在沙发上整整瘫倒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到太阳都下山也不想起身去做晚饭时,开门的声音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因为荧原本以为她是独居。

 

没想到艾尔海森提着晚饭走了进来。他还背着他的书包和电脑包,和坐在沙发上呈“大”字状瘫倒的荧面面相觑。

 

最后,艾尔海森分了一半晚饭给她。

 

自那之后,荧知道了艾尔海森也是这个房子住客这个事实。

 

不过他们本就是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人,虽然离别了三四年,但想要重新熟悉对方的作息习惯,也是很快的一件事。

 

变化也在发生。

 

入住第二年的春天,春雷穿透了厚重的双层玻璃,同样打开了荧的门。门外站着艾尔海森,他穿着睡衣,看起来像是被雷声惊醒,眼皮底下有淡淡的乌青。

 

“怎么了?”荧刚好换好睡衣,打算吹头发。她的锁骨上还有水珠,在灯光下反光。

 

艾尔海森神色晦暗。他说:“你怎么不锁门?”

 

荧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这一点确实不对。毕竟现在她和艾尔海森住在一个屋子里,哪怕他们一起长大,但终究不是亲生的姐弟。戒备不可少。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疏忽……”荧连声道歉。可是她早就习惯给艾尔海森留门了,毕竟过去一起住在福利院的时候,她不知道哪个晚上会打雷。艾尔海森会陪着她度过每一个打雷的夜晚。

 

在她走神时,窗外响起惊蛰的第一声雷。万物复苏。

 

荧突然意识过来,艾尔海森或许是怕她害怕打雷,所以才会睡下去之后又爬起来。她的目光和艾尔海森对上,他有些窘迫地移开。

 

“如果你已经不怕打雷,那我走了。”他转身,打算关上门离去。

 

“艾尔海森——”她突然叫住他。

 

门停留在缝隙的那个厚度没有变化,拉着门把手的人听她说话。

 

“吹风机借我用用。”荧搓了搓湿漉漉的头发。

 

门被重重地关上。半分钟后吹风机出现在她门口,期间艾尔海森一句话都没有说,看起来表情还很臭。

 

这是怎么了?荧一脸莫名地拿起吹风机。她说什么话惹艾尔海森不高兴了?

 

 

雷声不停。艾尔海森没有睡,戴着他的耳机,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论文出神。

 

长久的习惯会成为一个人的应激反应,就像他一听到雷声,就会想到隔壁的荧会不会又被吓哭、吓进柜子里。久而久之,他一听到雷声就容易浅眠,总是会担心,是不是有个人等着他,等他将她从黑暗的柜子里拉出来。

 

可是当年那个伸手求他不要留下她的人竟然也变得不怕打雷。只留他一个人在雷雨夜彻夜难眠。明明才过了三年,明明她重新住到了自己隔壁,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眼神依旧温柔,可是会在想要伸手摸他的时候突然收手。

 

生活好像确实改变了很多东西,但是艾尔海森是一个固执的人。他认定的节奏、道路、原则,他不会改变。为她保留的习惯,他没有变。对她的复杂的感情,他没有变。

 

艾尔海森深吸一口气,听着窗外的雷雨声。

 

隔壁传来锁门的声音。清脆的落锁声在艾尔海森和他的执着之间降下一道厚厚的玻璃墙。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而他却固执地没有变。他好不容易重新有了和她一起生活的机会,难道最后还会眼睁睁看她再一次走上不同的道路吗?

 

二十一岁的艾尔海森,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在改变。

 

变得更在乎、变得握不住、变得患得患失。


他慢慢觉得,如果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那就必须成为家人。但艾尔海森想要的不是“姐弟关系”这样的家人。


他想知道自己要什么。答案来得很快,就在她前往学校找他时。

 

 

 

【9】

 

荧感觉自己更会照顾人了。毕竟在外求学和工作的这几年,她被迫磨平了棱角,磨成了适合生活的形状。她会做家常菜、做西餐,也会做甜点,做蛋糕。

 

看着厨房里崭新的、没人使用的烤箱,荧趁着周末,蠢蠢欲动。

 

她至今记得小时候艾尔海森和她说蛋糕好吃,他要打包回去吃。正好今天艾尔海森似乎在参加什么学生会的换届选举,她可以在家捣鼓一点蛋糕,给他一个惊喜。

 

这么一想,荧干劲十足。她上午出门去超市采购了所需要的原料,下午则在家里捣鼓了自己比较满意的蛋糕。蛋糕上歪歪扭扭装饰着对半切开的草莓和新鲜的蓝莓,有点丑,但荧相信这不妨碍口味的优秀。

 

现在,她看着即将走到“5”的闹钟,决定去一趟艾尔海森的学校,接他回家顺便去参观参观国内首屈一指的学府。

 

后边这个念头比较重要。

 

于是当艾尔海森在校门口看见穿着长裙的人奋力向他挥手时,有些吃惊。他和校会的几个朋友一起出来,荧没有通知他她会来,只是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这是惊喜吗?这是惊吓。

 

艾尔海森默默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平静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你们学校。”荧有些赧然,“然后和你一起回家。”

 

艾尔海森看着站在校门口的她。因为天生影响,荧看起来小小巧巧的,此刻穿着日常着装,看起来就和学校的学生没有任何影响。

 

他听见路过的学生议论,那个女生好可爱。

 

“好可爱”的人正笑着看他。艾尔海森第一次觉得这个笑容有些令人恼火。他正打算告诉荧学校的政策是想要参观的话需要提前预约,所以今天还是先回家比较好时,校会的朋友突然搭住艾尔海森的肩膀:“艾尔海森,这是你的家属?”

 

艾尔海森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家属,这是……他一下子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我是他姐姐!”荧反而主动向大家介绍自己,“谢谢你们在学校对艾尔海森的关照。”

 

“姐姐好!”他的同学叫得顺口,顺便凑到艾尔海森耳边,悄声细语,“艾尔海森,你的姐姐好可爱啊,有男朋友吗?”

 

艾尔海森回报他一个肘击,然后拉着荧的手,不容她反应地向前走:“回家吧。”

 

“喂喂,艾尔海森,你有毛病吧!”被肘击撞在胸口的男生又气又笑,看着拉着姐姐就走的艾尔海森,叹了口气,“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正经的艾尔海森,原来是个姐控。”

 

回去的路上,艾尔海森松开了荧的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荧看着走在身边的艾尔海森,意识到他又不开心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那么开心,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但她知道好像是因为她。

 

荧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想问是不是因为她这样的人做他的姐姐有点拿不出手?这样伤自尊的问题,荧问不出口。

 

于是她也不再说话。

 

他们沉默地走回家。

 

“艾尔海森,吃口蛋糕吧。”荧看着脱完鞋就往房间走的艾尔海森,下意识就喊住他,“我记得你喜欢。”

 

艾尔海森头也没回:“我不喜欢。”

 

说罢,关上了房门。

 

荧看着那个自己做的,有些丑的、摆不上台面的蛋糕,开始反思是不是在艾尔海森眼里,自己就和这个蛋糕一样不上台面。毕竟她学历一般,工作一般,甚至借宿在他家,仰人鼻息。

 

想到这里,荧忽然有些累。她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那个蛋糕在餐桌上。

 

“艾尔海森,我做了蛋糕。如果你饿的话,去吃几口吧。如果你不爱吃,那我明天带去做中饭好了。”她早早地上了床,发出这句话后,将手机静音,关灯、闭眼。

 

她需要缓缓。

 

 

就在荧迷迷糊糊沉入梦乡之中时,隔壁的门忽然被打开。艾尔海森手里捏着手机,径直走向餐桌。

 

手机屏幕停留在她和他的聊天界面上。艾尔海森看着简陋的、草莓装饰得有些搞笑的草莓,在原地愣了许久,最终从厨房间拿来刀和筷子,切了一大块放在自己面前的盘子里。

 

他不爱吃蛋糕,一开始告诉她的爱吃只不过是谎言。

 

艾尔海森将蛋糕坯和奶油一起送进嘴里。

 

不过是谎言。

 

奶油并没有他印象里的那么甜腻,轻飘飘的奶油入口即化,蛋糕坯也很香。草莓的清香是点睛之笔。

 

谎言。

 

她做的蛋糕很好吃。艾尔海森很喜欢。

 

现在,他要谎言成为真实。

 

艾尔海森又切下一块。

 

他想明白了。他爱她,他们要成为家人。不能是姐弟,因为“姐弟”禁锢着他更深的欲望。

 

还有别的成为家人的办法。

 

比如爱情,比如婚姻,比如夫妻。

 

夏夜多雷雨。


艾尔海森想要一段更新的关系。在那之前,他要先哄她开心,然后再,一步步吃下去。

 

 


【10】

 

最近艾尔海森变得“温顺”很多。当用这样的词语形容艾尔海森时,荧心里一阵发虚。毕竟这样的词一般用来形容宠物,而非人类。可是和过去的艾尔海森相比,现在的艾尔海森简直就像是换了个芯子。他不再对她爱答不理,不再给她看脸色。

 

他现在乖巧地就像荧心目中的模范弟弟。

 

他带她去逛了他们学校,虽然依旧没有告诉别人她是他姐姐,但是会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家人。

 

是啊,他们也是可以成为家人的——荧不太想追究艾尔海森究竟为什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毕竟她很喜欢这样的距离。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相互依靠的家人,是不可分割的彼此。

 

荧感觉自己如同漂浮的独木舟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艾尔海森大学毕业那天,荧专门为他订了一桌子菜,还买了几瓶酒。虽然接下来他还会继续读研,但是毕竟是四年大学生活的结束,这样一个重要的节点,荧觉得必须庆祝一下。

 

只不过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毕竟她喝酒容易上脸,喝一口就红得像是西红柿,所以工作的时候,一般以酒精过敏为由推拒掉所有的酒席。今晚是她第一次放开喝酒,五杯葡萄酒下肚,荧就已经转得晕晕乎乎了。

 

她有点想睡觉,艾尔海森却不停给她夹菜。

 

她有些不满,但依旧饭来张口,甚至不去计较艾尔海森用他自己的筷子往她嘴里放食物。她喝了酒,壮了胆,醉醺醺地问:“艾尔海森,你究竟为什么……嗝……不叫我姐姐?我明、明明大你两岁……也一直、照顾你……你这个、小兔崽子……为什么不叫我姐姐?”

 

她好想听他叫自己一声姐姐。就像是一个执念,在八岁第一眼看见他时,她就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弟弟。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喂她吃一口口的饭菜。

 

“我不吃了,我吃饱了……艾尔海、森,……回答我。”荧趴在桌子上,晕乎乎地问。

 

“吃饱才有力气……”他的声音也时近时远。

 

“叫声姐姐听听,听听嘛……”喝醉酒的人就是如此蛮不讲理。

 

他的声音忽然靠近。

 

听起来不像是艾尔海森的声音,又很像是他的声音。

 

“叫姐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姐姐给●就行。”

 

荧没有听清楚,她只听见了叫姐姐不是不可以,于是立刻应下:“好!我答应……嗝……应了!快叫姐姐……”

 

她的身体突然腾空。

 

“姐姐……”少年的声音自耳边传进她的心里。她等了许久的姐姐,终于在二十四岁这一年,听见了。然而很快,她就没有了让他再叫一声听听的力气。因为她的嘴好像被什么东西封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吃她的嘴巴。

 

她下意识就想反抗,结果却被那东西咬了一口,疼得荧抖了一下,安分地让他吃。

 

盛夏的空气黏糊糊的。

 

不对,什么东西,好像在搅来搅去……不对、不对、这样不对……

 

“姐姐……”

 

“再叫一声让我听听吧。”

 

 

 


 

艾尔海森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对荧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不对,或许他很早就有了,在他不愿意喊她姐姐的时候。一旦承认她是姐姐,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被固定。名为伦理道德的线横亘在他们之间,压着艾尔海森不可能再做突破。明明他好像想以另一个身份站在她身边。

 

年少的青春绮思被他误解为习惯性依赖和占有,于是艾尔海森试图通过外出读书来消磨这样的对他人的依赖。艾尔海森之所以成为艾尔海森,就是因为他的独立性——

 

可是当艾尔海森因为雷声在高中宿舍里惊醒,下意识想穿鞋去隔壁时,他意识到有些东西可能是自己摆脱不掉的。而且他不愿意摆脱掉。于是他很快就转变了方向。既然自己不需要摆脱和荧有关的习惯和想法,那就继续保持。

 

他一直和院长妈妈有联系,在得知荧要来S市上班时,毫不犹豫地去公证处将自己父母留给自己的财产转移到自己名下,然后从导员那里开了长期走读证明。

 

他要回到过去。他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可是荧和他想的不一样,她想做他的姐姐,仅仅是姐姐而已。

 

艾尔海森看着喝醉的人,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叫姐姐也不是不行,姐姐给●就行。”

 


【12】

 

漂浮着一股酒气的房间,昼夜不歇的冷气,以及过于温热的怀抱。荧迷迷糊糊睁眼,想看看怎么自己会睡在火炉里,结果一转身看见了艾尔海森的脸。

 

他睡在自己身后,那只手搭在她腰上。她转身惊动了他,那双翡翠般的眼睛缓缓睁开,如同从石头里开出一块绝世好玉。

 

“艾尔海森,你你你、我我……”身体的反馈告诉她所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姐姐。”他亲吻她的额头,“早上好。”

 

“???!!!”

 

“该做的都做了,你就别想逃了。”艾尔海森将她搂进怀里,深吸一口气,餍足得像一只饱食的猫,“我们会成为一家人的,不是吗?”

 

 

【fin】

 

 

 afd有小小的,发不出来的部分。指路 君师傅开大车。无需发电,喜欢就点个心心~

不知道过审速度咋样……希望别被卡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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