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彧

在我爱的路上闭目狂奔。|君勿忘,汪汪汪。等狗富贵富贵中。

【镜海逐星落|彩蛋】献给春末的花束

#架空,青春校园。一些高中生日常、小情侣偷偷早恋。

#推荐BGM:leomantic《新生》

藏在青涩中的爱意,如苔藓般微小,亦如朝阳般炽烈。

 

 

【1】

“快点、快点,晚自习的预备铃已经响过了。再不回去老班又要站在教室门口目送我们放扫帚……”

 

被雨水打湿、沾满落叶的水泥地上,几个小水坑被踩出水花。少男少女提着和他们差不多高的扫帚,在水坑与水坑之间快速穿行。

 

晚自习预备铃回荡在空荡荡的校园,大部分学生已经结束了晚饭和饭后的忙里偷闲,此刻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规划或者消磨自己接下来的三个小时。

 

“可是是生活处老师让我们去扫一下叶子,又不是我们故意迟到。”领头的生活委员挥了挥手里的扫把,仿佛那是什么免死金牌。

 

“正好轮到我们组的时候偏偏一直下雨,也不知道明明是春天,怎么香樟树一直掉叶子……说好的常绿乔木呢?”荧奋力地提着扫帚。如果说组长可以把扫帚当金箍棒拿在手里转一圈,那么这个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竹丝扫帚在她手里就像是千斤重担,要不是担心扫帚路过水坑之后会变得湿答答的,打湿她的裤子,她会毫不犹豫地考虑拖着扫帚行进。

 

“没人说常绿乔木不会掉叶子啊,荧,你这个地理课代表到底怎么做的?”走在她前边的同学毫不犹豫地指出荧的错误,并且连带着一起质疑了她的课代表身份。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吐槽一下……沾了水的叶子根本扫不动,而且还要带着伞扫地。为什么偏偏是轮到我们组的时候又下雨又落叶呢。”她小声嘀咕,努力避开藏在活动砖块底下的“水坑陷阱”。

 

为什么南方会下这么多天的雨呢?为什么下雨天还要出来扫地?荧一边走一边抱怨。直到小队从湿淋淋的露天走进暖烘烘的教室,排队将扫帚一把一把放进工具橱时,荧在班主任的注视下,明目张胆地看了好几眼坐在最后一排、工具橱前边的艾尔海森,心情才好起来。

 

她默默感叹,下雨天扫地好像也是有一点好处的。至少放扫帚的时候,她可以偷偷看几眼艾尔海森。

 

沉默寡言的少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是一张摊开的数学试卷。他对于身后的目光浑然未觉,只是拿着笔,在空白的试卷上快速写下一行又一行。

 

 

 

【2】

荧察觉到自己喜欢艾尔海森,是在高二上半学期重新分班之后。

 

新高考体制下,高一大家需要上所有课程;高一学期结束之后,每个人选择了自己想要选考的科目,班级也会打乱重新分班。

 

荧结合自己高一时被物理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经历,毫不犹豫选择了政史地这三门传统大文的课程。当她坐在新班级的教室时,意外发现自己的新同学里竟然有“艾尔海森”这号人物。

 

艾尔海森何许人也?高一的时候,荧并没有和他分到一个班,但是听说过很多他的传闻。据说他公然在数学课上写物理作业,语文课看课外书,英语课更是自己抱着牛津高级词典翻阅。偏偏他的成绩一直是年段前几,而且每一门课都好得挑不出差错,均衡发展。这样一个有望冲名校的苗子,只要不做出什么违背校纪校规的事情,也不打扰别人上课,老师最终还是没办法对他采取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荧以为,像这样全面发展的高材生,应该会选择理科,或者至少选择一门物理,毕竟未来大学专业和就业,看起来还是理科生的选择面更加广阔。

 

可是他如今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的角落,完全不是走错了教室的模样。

 

荧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侧身对着门、对着她的少年愣了片刻,情不自禁就往他坐的那个角落走了过去。新班级,意味着不少同学或许是她之前不认识的;现在到场的人她几乎不认识,只有艾尔海森因为太过传奇有些眼熟——所以她情不自禁朝他走了过去。

 

“这里有人吗?”她在艾尔海森面前站定,指了指他斜前方的桌子。

 

“没有。”艾尔海森头也没抬。这时候荧才发现,他原来戴了一副蓝牙耳机。

 

学校里是禁止带电子设备的,不过今天并不是正式开学,大家来这里主要是熟悉一下新教师、新同学以及新的班主任,所以有人带手机和耳机并不是不可以。荧看着一副“不想交流”表情的艾尔海森,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会走到他这边来完全是头脑发昏,如果还要她强打起勇气和陌生人聊天,那真是太为难荧了。她拉开椅子,放下包,在自己选择的位置坐下。今天并没有发课本,除了笔记本,荧掏不出什么像样的书本来伪装“请勿打扰”的模样。思来想去,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上周在书店看见的,标题很有趣但实际上是一本她不怎么看得懂的哲学书,放在桌面上。

 

《柏拉图和鸭嘴兽一起去酒吧》。

 

黄色的封皮上用黑白剪影勾勒出酒吧的座位,酒吧的灯牌以及大哲学家柏拉图和荒谬的鸭嘴兽。

 

这个年纪的文艺青年总喜欢阅读一些看起来很高深很晦涩的书籍,来满足自己“攻坚克难、比别人先掌握高难的词句用法”的心理。荧也是觉得这个标题很有趣,冲动之下就买了下来。可是看了几章“形而上学”“逻辑学”“知识论”之后,眼皮就开始打架。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学哲学的料。

 

不过既然是买来的书,那再困也应该看完。秉持着这样的观念,荧还是带着这本书来了学校。就在她打算随便翻到其中某一页然后开始走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不应该传来的声音。

 

“柏拉图和鸭嘴兽一起去酒吧?”原先一直不搭理外界状态的艾尔海森突然说话了。荧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结果回头一看,发现他已经摘下了耳机,抬头看着她,还有她的书。

 

“嗯,嗯……”荧连连点头。

 

少年向她伸出手,洁白的掌心泛出一点点健康的红,掌心纹路在白天的光线下清晰可见。他的手指修长,甚至有些瘦,关节有些明显。“介意我看看你的书吗?”他问。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从她脸上扫到那本书上,然后又回到她的脸上,盯着她看。

 

“啊,当然可以……”荧一下子就陷进那双眼睛里边。原来他的眼睛是这种颜色,就像是春天的新绿与澄澈天空被放在同一块调色盘里,混合出他的眼睛,绿中透着蓝、蓝里氤氲着绿,就像是荧在珠宝展览上见过的珠玉,澄澈又厚重。再往里看,靠近瞳仁的地方,泛出暗暗的红,如同一枚旭日被冰封在珠玉之中,依旧散发着无名的光与火。

 

她无意识地将书本递到他手里,想着,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很漂亮?

 

“漂亮”,一种无性别意义上的褒奖。就像是人们赞赏一件艺术品一样,不带任何有色目光去欣赏它的美丽。艾尔海森就是这样的“艺术品”,荧想起了历史课本里有关文艺复兴的照片,那些意大利古老建筑里边的雕塑,现在就在她眼前活了过来。高挺的鼻梁,优美的唇形,为一切赋予生气的双眼,细碎的头发。

 

就在她的目光情不自禁挪到其他地方时,少年轻轻咳嗽了一声,喉结随着咳嗽上下滚动。

 

“有什么好看的吗?”他平静地问。荧这才发现他已经摊开了自己的书,看起来是打算看一看这本书,却被她的目光骚扰到无法全心投入进去。

 

有什么好看的吗?荧被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她猛地侧过身去,目光转向窗外,假装她是在看风景。因为她无话可说,总不能告诉人家,我一直在看你吧?

 

艾尔海森没有追问。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耳朵和脸都已经红了的人一眼,重新将思绪放回书本上。手指夹着书页翻过三页之后,艾尔海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口:“你也喜欢哲学?”

 

荧原本还想继续“装自己在看风景”一会儿,但是听见这个明显是等待自己回答的问题,只能转过身去,低着头老老实实回答:“不喜欢。”

 

“嗯?”带着疑惑的鼻音自头顶传来。

 

荧的头更低了,她如实回答:“我只是觉得这本书的标题很酷,所以一冲动就买了。谁知道我买回来之后看得一知半解。”

 

“呵呵。”带着戏谑的轻笑自头顶传来,荧抬头,发觉艾尔海森已经合上了书,此刻一只手托着脸颊,垂眸看她。“你倒是很诚实。不像那些为了面子硬要说自己看懂了、很喜欢的人。”

 

“因为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嘛……”荧垂头丧气,“早知道不买了。”

 

他将书本还给她,在荧以为他们的对话就要结束的时候,再度开口:“既然看不懂,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来看?”

 

荧将书本捏在手中,低头看了看橘黄色的封皮和上边印着的柏拉图和鸭嘴兽,感觉他们好像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因为既然已经买了,哪怕看不懂也要先去试着看完。如果遇到不懂的就不看了,那只会永远都看不懂。”她将书本放回桌面上,认真地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自刚才一瞥之后就没有看过她的眼睛重新落回她身上。“我记得你叫做荧。”他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

 

荧愣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像艾尔海森那样离经叛道得赫赫有名,不过是成绩还算过得去。他们高一不是一个班,甚至也没有过任何交流,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嗯……艾尔海森同学竟然知道我的名字,真是稀奇。”她有些吃惊。

 

艾尔海森看着她,没有回答。高一有一周国旗下讲话是她,金发小个子女生站在国旗下,念着大概是她自己准备的稿子。稿子里虽然依旧离不开歌颂青春、奋发向上的无聊词句,但是艾尔海森很喜欢其中的几个比喻以及藏在正经里边的幽默。因为那个稿子,他记住了这个名字。而现在,他终于再一次认识了这个名字。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艾尔海森放下手,重新戴上耳机,说:“不稀奇。你很有趣。”

 

这样的评价让荧大吃一惊。可是她不知道怎么问,毕竟对方重新开启了“勿扰模式”,再去死缠烂打好像有些不礼貌。

 

更何况越来越多的人走进了教室,老师也走到门外了。她重新坐正,打开那本自己堪堪读通顺的书本。可是不知为何,书本上明明白纸黑字写满了正经的信息点,可是她大脑里浮现的却是艾尔海森。他的睫毛在眼睛上撒下阴翳,于是大海有了深邃,不可捉摸。

 

想到他的时候,心脏跳得很乱,连捏着书页的指尖都开始发烫。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在看她。

 

 

 

 

【3】

新班级按照身高和个人意愿安排座位,于是荧从艾尔海森前边的位置被薅起来,最后坐在了教室第一排。看着大大的黑板,荧有些无语——她不过是稍微矮了一点,怎么就坐在第一排了?

 

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想从女生里找出比她矮的尚且不容易,男生就更别说了。艾尔海森人高马大的,毫无疑问坐在了最后一排。

 

萌动的春心还没来得及为青春跳动几天,就遭到了现实的剧烈打击。荧看着和自己不在同一个大组、不是前后桌的艾尔海森,心中顿时有了一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失落感。

 

可是这不过是她自己的心血来潮。荧找不到理由往艾尔海森身边凑——要她在没有把握的状态下去表白,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表白不成功,搞不好他们朋友都做不了,以后见面会尴尬得说不出一句话。于是荧将自己的心思按得死死地,变成了和以前一样“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没有一丝兴趣”的三好学生。

 

在她万般伪装的乖巧表面下,是蠢蠢欲动的心。荧当上了班级的组织委员,只为收班费的时候可以站在他面前,和他说几句话;竞选了地理课代表,这样收作业也可以和艾尔海森闲聊几句。她很关注每个月都扫地排班,如果她和艾尔海森分到了一个小组,那她还可以和他一起扫地。

 

隐秘的计谋如同小小的苔藓,在她渴望的心里蔓延。平平无奇的高二被荧上的别开生面,惊心动魄。她会因为艾尔海森和她说一句话而充满动力地学习一个晚自习,也会因为他今天又和哪位女生多聊了好几句还笑了闷闷不乐地对付自己的卷子。

 

那本《柏拉图和鸭嘴兽一起去酒吧》一直放在她的抽屉里,荧总是在写完作业之后拿出来看,还被巡逻老师认为是闲书拿起来检查过。后来,老师发现这是一本哲学书,于是将书本还给她,还告诉她有空的话要多看看作文书,不要去看那种对成绩没帮助的书本。

 

荧表面上对老师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挤眉弄眼。她想,我还做很多对学习没什么用的事情哩,比如吃饭睡觉,比如暗恋一个人。

 

她一直希望自己某一天能够借这本书和艾尔海森“再续前缘”,可是他们的座位实在太遥远,去他身边要穿过一整个教室;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必需的交集。艾尔海森除了学习,一个差职都没有担任,是班级里的闲人,和她也不会有工作上的交集。甚至两人一起扫地的机会也少之又少,荧最多能有的,就是扫地回来之后,将工具放到艾尔海森座位之后的工具橱里,然后看他几眼。

 

他没有回头看她,也不会回头看她。荧会挑选他位置边上的路走回自己的座位,慢吞吞地,低着头往前走。她会想起那双眼睛,如同茫茫星海之中独属于她的那一颗,无论何时都会第一眼被她发现。

 

高二的学业越来越忙,学考的科目开始赶进度,只为在第一次考试中能够领先于其他学校,然后占一个赋分优势。物化生是荧不怎么擅长的科目,尤其是物理。她在那里跌尽了跟头,直到在学考前三个月的一次八校联考之中,没有拿到及格分。

 

高一将荧的成绩限制在年段前五十的科目就是物理。而如今,“好学生的”人生第一个不及格也交代在了物理手上。那天下午,物理老师特地喊她去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荧,你这个物理成绩,很拖累你其他的成绩啊。虽然是学考,但要是太差的话,对冲刺好大学有影响。”

 

物理办公室的老师们认识她,纷纷安慰她只要这三个月冲刺一下,一定可以取得好成绩。那么多老师在场,荧不好意思掉眼泪,只能将自己这个脑子无论如何都没法在物理学科上转过弯来的无奈与无助咽进肚子里,咬着牙对老师笑:“好的老师,我接下来三个月一定重点对付物理。”

 

拿着卷子回教室之后,教室里大部分同学已经去食堂吃饭了。她的桌子还是原样,摆着出成绩之后、被老师叫走之前的那些书本。荧慢吞吞地拿着卷子和晚自习不需要的资料走向教室边上的储物柜,在蹲下去想把书本塞进去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的情绪崩塌了。

 

物理真的很难。她不是上课没听,也不是作业没做,而是哪怕付出了一万分的努力,也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学习道路。那些公式她都努力去记、去运用了;那些错题、难题她也认真地请教了老师,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所有考试的题目,老师只要点一点,她就豁然开朗;可是自己面对着空白的试卷、复杂的受力分析和计算,她的大脑就一片空白。

 

付出努力却得不到回报,这样的无力感让荧忍不住想哭。她蹲在靠窗的桌子和储物柜之间,在没几个人的教室里,将脸埋在腿上,咬着嘴唇哭。试卷在她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但依旧抹不去鲜红的“58”两个数字。

 

为了不让别人听见哭声,她咬嘴唇很用力,捏试卷的手也很用力。眼见试卷就要被她用指甲抠出几个洞时,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走了那份试卷。

 

“别看!”荧慌乱地站起来,来不及去擦满脸的泪痕,想从那个拿走她试卷的人手里夺回自己的卷子。五十八分,这个分数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她起得太急,从蹲到站的姿势又不够合理,在荧看清原来是艾尔海森拿走了她的卷子时,在他有一点点惊慌的表情中,感觉自己右脚突然崴了一下。剧烈的、瞬间的疼痛夺走了成绩被人看见的羞耻,方才因为震惊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刷地流下来。她的右脚失去了力气,整个人没了平衡,一下子扑在艾尔海森身上。

 

好在荧反应快,她另一只手连忙去摸橱柜,借着储物柜重新找到平衡。方才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拥抱转瞬即逝,荧扭过头,全身力气都放在左脚上,右脚轻轻颤动,泪水流个不停。

 

“别哭了。就当我没看见你的成绩。”艾尔海森还没从方才的瞬息万变里回过神,以为她只是迫切地想从自己手里拿回卷子。他把卷子递给她。

 

荧一只手扶着储物柜,一只手结果卷子,咬着牙向他道谢:“谢谢。”

 

自己毫无疑问是扭了脚。而且蹲久了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之后还有些晕。右腿传来的疼痛一下一下提醒她脚踝急需处理,可是就她一个人,该如何走到医务室去?

 

“我说,别哭了。”艾尔海森后退一步,却依旧看着她,“如果只是因为怕我嘲笑你的成绩的话,大可不必。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科目,你的语文很好。”

 

荧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她抬起头,泪水依旧止不住:“不是因为那个……我扭到脚了,我有点疼……”

 

这下换成艾尔海森愣了一下。现在是饭点,艾尔海森原本的打算是再看一会儿书,等人少一点去吃饭,这样就会减少排队时间,提高效率。后来,他发现荧拿着试卷走进来,面色不对,在储物柜边上蹲下之后就没站起来过,便想过来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

 

要说震惊的话,满脸泪痕和58分比起来,前者对他的冲击更大。他原本以为,像荧这样能够坦然地说出“我看不懂”的话的人,应该对于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也能坦然接受。可如今,她因为考差了躲在角落里哭——这有些颠覆艾尔海森对荧的判断。

 

有些过于普通人的表现了——这是艾尔海森对她印象的修正。然后跟在后边的却是——好像这样才对。虽然她可以坦然承认她读不懂那本讲述哲学的书籍,可是她好像没有承认过她自己心里的想法。艾尔海森不会忽略第一天她明目张胆地观察自己的,在被揭穿之后仓皇扭头却红了脸的事实,也不会忽略她像是一颗小小的蘑菇,总是悄无声息地路过他的领域这些事情。

 

那个红着脸的少女和此刻这个满脸泪痕的少女重叠起来,重新成为他眼中的她。试卷被她捏着手中,手放在身后。虽然说着不是因为成绩哭,可是她依旧不想让别人看见这张试卷。

 

艾尔海森感觉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十万八千里,隔在他们中间的是艾尔海森对自己、对她的剖析。在短暂的沉默之中,艾尔海森的大脑再一次飞速运转。

 

荧的表现太普通了。她就是一个刻苦读书然后取得一个好成绩的死板的学生,会照着老师的要求全力拼搏,又会因为努力但没有取得成功掉眼泪。这样的人在这个学校都比比皆是,她不过是他们之中运气好地顺应了考试模式,脱颖而出的那个人。

 

可是她又很有趣。文科生里边对哲学有趣的人不少,许多人仗着自己被冠以“好学生”“文科尖子生”的名头,就去买那些大部头原著,去读黑格尔,去读圣奥古斯丁,去读斯宾诺莎,去读休谟,然后装着很懂的模样,大谈特谈。只有荧拿着一本被看作是哲学入门趣味读物的《柏拉图和鸭嘴兽一起去酒吧》,还诚实地告诉他自己看不懂。

 

他喜欢这样的坦诚和清晰的认知。

 

他们之间的思考被他一层层展开,又被他一点点抽出。每抽出一点,艾尔海森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一点。

 

“他喜欢她的坦诚。”

 

“喜欢她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

 

“喜欢她藏在高中这种应试教育模式下的灵动。”

 

“喜欢她的比喻句。”

 

“喜欢她因为失败哭,因为成功笑得坦率。”

 

每抽走一点,艾尔海森就向她走近一步,直到最后,他从十万八千里外重新站在荧面前。她扶着储物柜抹眼泪,右脚因为疼痛虚放在地上。艾尔海森站在一步之外,看着她。

 

已经经过一次计算的艾尔海森明白了一些东西。他向她伸出手,提议道:“我扶你去医务室。早去早回。”

 

她瞪大眼睛,有些吃惊:“不需要麻烦艾尔海森同学吧……我回座位上坐一下,然后等同桌回来问问她有没有喷雾剂就好了。”

 

艾尔海森看着她。她的眼睛不会撒谎。藏在吃惊背后的还有一点点的窃喜,像是她每一次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那种以为自己的意图没有被发现的沾沾自喜。艾尔海森想,如果她对于感情也能坦率一点的话——这样的念头被他挥扫到边上。因为好像看着她这样沾沾自喜、一点一点向他靠近好像更有趣。

 

“走吧。如果运气好,还能赶上晚饭。”艾尔海森不再伸手,而是直接拉住她扶着储物柜的手,让她不得不跟着自己的步伐一点点挪出储物柜和座位之间。

 

在她企鹅一样挪出那个对两人来说有点狭窄的缝隙之后,艾尔海森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去。那样速度快。”

 

“不合适吧!”荧连连挥手。

 

“你担心老师会觉得我们早恋?”艾尔海森哼了一声,“拉拉扯扯才会被怀疑吧,反倒是坦坦荡荡的人才能落个清白。快点,我还想去吃晚饭。”

 

他扭头看着依旧犹豫的荧,唇角勾起笑容:“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不想被他看见我背你?”

 

“哪、哪里!”她不再犹豫,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喜欢的人那样,任凭他背自己起来。只不过她只敢扶着艾尔海森的肩膀,整个人也硬得像是一块铁板。偏偏她还色厉内荏地伏在他耳边说:“我没有喜欢的人,你、你不要多想……”

 

撒谎两个字被他咽下去,艾尔海森向医务室走去,回答她:“嗯。像你这么认真学习的人,想必也不会干出早恋这件事吧。”

 

背后的人突然噤声。

 

艾尔海森发现,她好像一株含羞草,在某些问题上碰一下就缩一下。

 

很有趣。

 

 

 

 

【4】

荧发觉自从那天被艾尔海森背去医务室之后,他们的关系好像是经历了突飞猛进。她也可以像是其他同学一样在他面前打哈哈,说笑话,调侃他,艾尔海森本人也会好心地教她一些物理题目。不得不说,他的思路是与老师不同的,更适合她的思路,很快就让荧在物理成绩上尝到了甜头。

 

这样的进展让荧欣喜若狂。或许对于她这样的苔藓一般的爱来说,只要给一滴雨水就可以丰育一整片苔藓森林。就在荧感觉自己“已经赢了”的时候,艾尔海森本人给了她当头一棒。

 

起因是学习委员给班主任发去了“建立互助学习结对”的建议,希望班里成绩好的和成绩不怎么好的同学能够互相结对,帮扶学习。班主任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于是大手一挥,开始实施。

 

前几天由大家自己找配对的同学,最后提交名单给老师存档。

 

这种事情对于荧来说,毫无疑问是“拥有一个骚扰艾尔海森的正当理由”的好机会。于是她趁着数学课下课的几分钟兴冲冲地跑到艾尔海森面前,向他提出了两人结对的请求。

 

“你看,你的数学和物理都很好,我的语文比你好一点,我们两个互帮互助,携手进步,多好啊。”她站在艾尔海森座位边上,笑得有些灿烂,过于灿烂,将她期待被答应的渴望和焦急都藏在了笑容下边。

 

没想到艾尔海森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拿起茶杯绕过她,向外边走去:“不了,我不怎么喜欢这种活动,你去找其他人吧。”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这样的回答对荧来说就是对着她前几日为两人关系突飞猛进的认知来了当头一棒。她没有再站在艾尔海森的座位边上,而是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在位置上,直着腰,什么都不做的,坐了一个课间。

 

艾尔海森接水回来后,远远地看见了在要不就是闲聊、要不就是吃东西睡觉的教室里一眼就看见了像是竹竿一样坐得笔挺的荧。

 

他将水杯放回桌面上。

 

拒绝荧的原因是他觉得他俩现在这样的关系就很好了。如果再进一点、他就要从“观察位”上被她拉下去。艾尔海森默许她的靠近,只是想要看看她,会如何平衡“坦率与遮掩”,想要观察她如何在复杂别扭的感情里做尝试并得到满足。这就像是一种心理学实验的观察,艾尔海森将自己摆在了“观察位”上边,而荧是他观察的实验对象。

 

可是两个人真的走近之后,艾尔海森才意识到了危险。他迫切地感受到了何谓“感情是双向的”,因为她每一次向他走近,毫无疑问就是在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看见她看向自己时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欢,看见她想要做点什么又因为胆小收回手,看见她借着一个个理由站在自己面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时,艾尔海森很想走进她的尝试之中,然后告诉她:别装了,你装得不像。

 

为什么不能像你告诉我你不懂那样坦率呢?坦率地告诉我,你喜欢我。

 

这样的念头无数次在艾尔海森看见荧那双眼睛时飘过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是错误的,艾尔海森原本只是觉得有趣,想要观察,他绝对不想改变实验的变量。

 

所以艾尔海森才会拒绝她。

 

可是当他中午看见荧不再从教室后门出去吃饭,而是选择前门和她的同桌拉着手出去的时候,艾尔海森发现她的表情好像有些难过。虽然她还在和同桌说说笑笑,可是那双娟秀的眉毛有几分下垂。

 

这又是为什么?

 

艾尔海森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个答案,但又觉得这个答案站不住脚。或者说,他不想去触碰这个答案,仿佛它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触碰之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是变化在他没有触碰“潘多拉魔盒”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荧开始拿着物理试卷跑老师办公室,正如过去她请教艾尔海森时艾尔海森建议她“直接去问老师”那样。问老师也就算了,某一天晚自习从洗手间回来的艾尔海森,在他们教室门前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邻居卡维,理科班理科生。还有荧。她手里拿着试卷、笔和草稿纸,似乎是在和他讨论最近的一次数学考试。艾尔海森走得近了一些,听见了在嘈杂人声之中,尤其好辨认的清泠泠的声音。

 

她说:“卡维,快点和我讲讲这道解析几何是怎么做辅助线的?为什么我最后会求出那样一个妖魔鬼怪的数字?”

 

卡维的脑袋凑过去,还从她手上拿过笔,在她拿着的草稿本上边写边说:“嗯……你看,在这里画一条线,你就可以把这个抛物线看作是……”

 

艾尔海森站在他们背后的第三根柱子边上,近近地看着两人。

 

莫名的危机感在他心里蔓延。如果说请教老师确实是最高效的途径,那请教卡维是怎么回事?虽然艾尔海森不能否认卡维的成绩确实优秀,同时也和他一样参加了学校的数竞队,但她为什么会舍近求远去问一个不同班的同学数学问题?

 

那个他不愿意触碰到答案不容抗拒地露出眉目。

 

[如果她的喜欢并没有强大到可以排除一切阻碍呢?]

 

艾尔海森走到两人身边,伸手拍了拍卡维的肩膀。

 

“呀,艾尔海森。怎么,刚洗完手回来想要擦在我衣服上?没门!”卡维扭头看见了熟悉的面孔,连忙后退一步,“整天板着一张死正经的脸,好不容易不和你分在一个班,怎么还能见到你?”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余光却瞟着荧面上的表情。在发现她跟着卡维后退一步时,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好在天够黑,他背着光,他们似乎没有发现。

 

“你们认识?”艾尔海森用下巴点了点卡维,将问题抛给荧。她的面色有些僵硬、死板,不像是过去她偷偷看他时那样的灵动,好像是在压抑什么。

 

“我和荧高一是一个班的。她是班长,我是副班长。”卡维拍了拍荧的肩膀,“我们可是最佳拍档,是不是啊荧?”他笑嘻嘻地去看她。

 

卡维总是这样一副乐天的模样。艾尔海森以前觉得卡维这样的性格太傻太天真,现在却觉得他好像是将这样的性格当作拉近与人距离的武器。比如现在,荧看着他的笑脸,也露出了微笑,看着他点头:“嗯哼。”

 

“是吗?”抛下两个字的艾尔海森转头就走,仿佛这场对话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又在哪里吃炸药了?”卡维贴着荧说悄悄话,生怕自己的吐槽被艾尔海森听见,“荧,和他一个班是不是很辛苦?”

 

他低头,发现荧也低着头。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却在想要安慰她的瞬间,看见她重新抬起头,嘴角衔着笑:“是啊,很辛苦。”

 

说罢,她向他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拿着试卷从前门走回了教室。

 

一天后,学校给每个班都分配了重画学校文化墙的任务。荧作为组织委员,虽然不怎么会画画,但是提着笔刷、油漆桶跟着去凑了热闹。

 

在繁杂的学业之中,这样忙里偷闲的机会千载难逢。参与绘制文化墙的人可以不上实践课和体育课,将半个下午的时间用在绘制文化墙上边。

 

学校的文化墙是将学校和外界隔开的一堵墙,就在操场边上。墙外边,为了隔绝马路上的杂音的香樟树林生得高大,每一棵都足以提供足够的荫蔽。春末正是香樟树掉叶子的时候,红黄绿相间的树叶在地上堆成厚厚的一摞,与重新被绘制得五彩斑斓的文化墙交相辉映。

 

艾尔海森是在结束体育课的常规训练之后的自由活动走到了文化墙边上。

 

他本意是想先回教室写卷子。这样他才能把晚自习的时间放在阅读自己感兴趣的书籍上边,可是从操场走出来之后,他隔着操场那堵墙就听见了文化墙这边传来的笑声。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沿着高高的香樟树,走向了文化墙。

 

香樟沉默地站在校园之中,用常绿的荫蔽和粗糙的树干讲述自己的年轮。这一批树,据说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学校搬迁时种下的,而今过去三十年,早已从被人栽培的小树苗长成了能够为学校提供安静一隅的屏障。

 

街市的鸣笛和喧嚣与学校之间好像隔了一个世界,飘进来的碎片状的声音远远比不上校园里活泼的欢笑。艾尔海森站在从操场走向文化墙的小路,远远地看着那一群拿着画笔、画板的人。

 

他们都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女生都蓄着短发,三三两两地背对着他,可是他一眼就能看见那颗金色的脑袋。她不是画画的人,可是此刻也认真地蹲在地上,对着同样被要求装饰一番的窨井盖。在她身边,蹲着比她大一圈的金色脑袋。

 

是卡维。

 

“你看,这样的花是不是很好看?”

 

艾尔海森走近了些,听见了卡维的声音。

 

“你看我画的!难道不可爱吗?”荧从他手里抢过画笔,在地上涂涂抹抹。

 

“噗嗤……我幼儿园就会画这种花了。”卡维毫不犹豫地嘲笑她。

 

“可恶,会画画了不起啊!”荧的声音低沉些许。艾尔海森又走近了一点,近到能够越过他们的脑袋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我教你。”卡维直接伸出手,抓住了她握笔的手,“你看,这样、这样,然后勾一下……”

 

“荧,物理老师让我找你。”艾尔海森突然开口。

 

他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站在了他们身后——这样的距离不仅让荧吓了一跳,也让艾尔海森吓了一跳。他不过是想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可是当他看见卡维手把手教她怎么画一朵百合的时候,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疑问。

 

那个他不愿意触碰,此刻却不得不触碰的问题。

 

“如果她对你的喜欢没有那么强大怎么办?如果她打退堂鼓了怎么办?”

 

这场实验即将无疾而终,可艾尔海森不愿意。于是他宁可放弃了自己一贯坚持的立场,毫不犹豫地跳进她的界限之内,想要拉住快要放弃的她。

 

“艾尔海森,你不会是在找借口吧?”卡维站起来,看着艾尔海森。和艾尔海森做了那么多年邻居,卡维太明白艾尔海森绝对不是像他这副皮囊那样看起来安分守己。他可以为了达到目的选择一些过激手段,比如撒谎、比如演戏。小时候他在艾尔海森那里因为这个吃过不少亏。

 

可是荧不知道。她对艾尔海森的理解还停留在她自己的勾勒之中。毕竟她对他可以算得上是一见钟情,往后的接触又算不上太深入。她拉了拉卡维的袖子,然后将画笔塞给他,看向艾尔海森:“好。”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

 

如果是换作以前,她肯定是要围着艾尔海森没话找话。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他感兴趣的话题,然后得到回应。艾尔海森闭上眼睛就可以在脑海里勾勒出她那副“我就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的洋洋得意的表情。

 

可如今,荧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唯有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一浪接着一浪,将他们的脚步声淹没在树海之中。

 

走到教室之后,艾尔海森停住了脚。

 

“物理老师让你找我有什么事?”荧迟疑地询问。

 

当然没有什么事。艾尔海森垂眸。卡维猜得对,他只是想把她从卡维身边拉开。她明明是喜欢自己的,却能够被卡维攥着手一笔一画画花。

 

“……”沉默足以说明很多事情,荧虽然做物理做数学总是卡壳,但不代表她是个傻瓜。她也沉默了,随后狐疑地看向艾尔海森:“你不会真的是在骗我吧,艾尔海森。”

 

这样的提问从她嘴里说出来,让艾尔海森心里咯噔一下。他很少会为无伤大雅的谎言愧疚,毕竟他的谎言往往是为了两全其美的结局。可如今,她的质问却让艾尔海森有几分退缩。

 

“之前那个一对一的搭档……”艾尔海森确定了今天依旧在名单提交的截止日期之前,于是向她提出邀请。一切不对劲都是从几天前他拒绝她的邀请开始的,她的眼神从像是小鹿一般期待他,到古井无波地无视他;从想方设法想从他面前经过,到如避洪水猛兽一般躲着他。

 

都是因为他给出了一个拒绝的答案。艾尔海森不明白,这样的拒绝并不等同于拒绝她“喜欢”的可能,可是他又渐渐地明白,她或许是把这一次询问当做了一次预习。倘若他们之间毫无可能的话,她就会选择及时止损。

 

“我已经有搭档了。”荧确认了物理老师根本没找她,转身就想走。可是还没走出教室,她就被人捏住了手指。

 

艾尔海森的手掌就像他的性格一样,不是很热、不是很冷。他一点都不像一个高中生,反倒像是已经遍历世间沧桑的智者,跳出了他们这帮高中生的范围之中,平静地观察他们。

 

她早就知道了。

 

艾尔海森不可能喜欢她,他只是觉得她有趣。所以才会向她伸出援手,才会耐着性子回答她几个问题。她不过是“被观察对象”,竟然生出了妄想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动摇他根本的念头,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被拒绝。

 

询问他是否愿意结伴,不过是荧在多巴胺的怂恿之下,突破了自己给自己划分的舒适圈,尝试着向他走一步。

 

可是拒绝来得那么轻易且坚定。艾尔海森甚至没有思考,就给出了“不了,我不怎么喜欢这种活动,你去找其他人吧”的回答,由此可见他还是不希望有人擅自动摇他的生活方式。

 

她早就该知道这样的回答。暗恋艾尔海森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她要足够强大、足够包容,也不一定能够等到想要的答复。而如今的她只是一个高中生,有忙碌不完的作业和考试,也有必须百分百集中注意力的目标。喜欢艾尔海森是一见钟情,是冲动,是不受控制,但努力将自己从毫无希望的泥潭里拉出来,也是荧可以做到的事情。

 

她只是有几门科目学不好,不是傻。正如艾尔海森所说,她就是那样平凡的人,题海战术、死记硬背、熟能生巧,这种“小镇做题家”说的就是她。她不是天才,没有太多的经历陪艾尔海森猜来猜去,没有能够安稳站在他身边的闪耀——

 

荧甩开艾尔海森的手,后退一步,站在门边,摸着自己的手腕,说道:“艾尔海森,既然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我,那想必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你。”她抬头看他,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毕竟哪怕在心里做了再多的建设,要她亲手去砍断自己的喜欢,依旧是一件困难的事。让她的眼泪留在眼眶里打转而不是直接掉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她的面子。她不想因为喜欢艾尔海森而在他面前示弱。

 

“艾尔海森,我已经找到人结对了。你忙你自己的就好,别来管我。”说罢,她转身就走。

 

艾尔海森靠着自己的桌子,那只手还保持着拉她的姿势。

 

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像是丝线一样纤细。他的轻轻一扯,就已经断了。

 

他垂眸,收回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窗外的香樟树沉默地看着他。他沉默地看着看不到的人。

 

 

 

 

【5】

最近荧的座位上总是多出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糖果、比如酸奶,甚至还有写明了解题思路的物理试卷。

 

那个笔迹一看就是艾尔海森。

 

同桌最近沉迷于看追妻小说,当然是在班主任的火眼金睛下打游击战的那种。她喜欢把杂志压在试卷底下,然后拿着笔,假装在做语文试卷,其实是通过掀起的那个角看小说。

 

同桌说,这个叫做“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深情?”荧有些迷惑。她已经将糖和牛奶全都放回了艾尔海森桌子上,那张写了解题思路的卷子,她一再犹豫,最后还是决定收下。

 

有些事情不能否认,那就是物理老师的思路和她的脑回路不怎么重合,以至于物理老师为她提供的解题思路不如艾尔海森的。这样的便宜不要白不要,顶多到时候把试卷还回去的时候再给他一点小零食。

 

荧翻着他的试卷,一边运算一边说:“这也叫深情?”

 

“都有大神一对一指导物理了,你还要什么自行车?”同桌大惊失色,然后把脑袋凑过去,“给我也看看给我也看看,我也要沾你的光。”

 

荧一想也是。明明她都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和艾尔海森结成学习伙伴,现在又坦然地看着他的试卷,好像有些不合理。于是某一天中午下课后,她先是去外边佯装自己走了,然后在艾尔海森从位置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走进教室。

 

他的手里果然拿着今天的物理题集。

 

荧看着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要给我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她平静地说。好几天过去,她似乎能够稍微平缓一些面对自己暗恋失败这件事情了。即便她的心依旧会为他加快几拍,但荧意识到,在自己的和艾尔海森之间,横亘的鸿沟是“他不喜欢我”这个事实。

 

这不是她努力努力就能跨越的阻碍。

 

“马上就要学考了。我帮你整理了考点。”艾尔海森坚持将习题集放在她桌子上。

 

荧上前一步,从自己的桌子上拿起练习册,想要绕过艾尔海森送回他桌子上。“我不需要,艾尔海森,我有权利拒绝你。”她喃喃着从自己的座位边上走开。她坐在教室进门的第一排,不知道是谁走的时候把前门关上了,她的座位正好淹没在阴影里。

 

走廊上空无一人。一楼的学生大概是都去吃饭了——

 

就在荧绕过艾尔海森的一瞬间,她被拉着手腕,搂进了陌生的怀抱。

 

陌生的气息向她涌来,是青柠味洗发水的味道。男生的校服上并没有常见的汗味,反倒是洗衣液的味道,将她丝丝缕缕包围。

 

荧心如擂鼓,一半是因为不明白艾尔海森为什么会突然抱住自己,一半是因为真不想被误会成“早恋”然后被老师抓。苍天有眼,她和艾尔海森根本没谈恋爱。

 

“艾尔海森,你疯了吗?”她推着他的肩膀,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艾尔海森踉跄着撞上了桌子。他只是抿了抿嘴,然后双手扶着桌子站直,望着她的眼睛:“我错了。”

 

荧的脸还在发烧。

 

艾尔海森松开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自己暗恋的人拥抱了。这么一听,可真是“狗血”。即便荧一边吐槽艾尔海森的行为太狗血、偶像剧才这么演,一边警告自己艾尔海森不可能喜欢自己,她的心依旧开始不听话地加快速度。

 

“是是是,你当然错了。你这光天化日之下抱我,老师看见怎么说?我这是百口莫辩啊!”荧低着头向他的位置走去,想放下习题册之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艾尔海森。

 

“我错了。”他却固执地重复一遍,“我喜欢你,我没发现。”

 

荧被讲台的台阶绊了一下,然后毫无疑问地摔了,在艾尔海森反应过来之前,狠狠地摔在大理石的讲台上。艾尔海森连忙上前,看见一道弯弯的鼻血顺着她的鼻子流下来,心都揪了一下。

 

没想到荧愣愣地看着他,毫不在乎鼻血马上就要滴在地上这件事:“你说什么?”

 

艾尔海森原本想要扶她起来,没想到荧的关注点却一点都没有在她刚才摔出的伤口上。直到第三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们两个同学趴在地上干什么?”

 

荧在值班老师和艾尔海森帮助下一瘸一拐去了医务室。老师临走时嘱咐荧:“走路小心一点,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被讲台的台阶绊倒还摔得那么严重。”然后又去叮嘱艾尔海森:“你是她同班同学吧?等下包扎完之后你带她回教室,路上慢慢走。”

 

说罢,老师又回去检查卫生。

 

医务室的老师去里边替荧拿消毒液和纱布。荧坐在外边的椅子上,看着站在她边上的艾尔海森的鞋子,一言不发。

 

荧的膝盖都有擦伤,需要进行消毒。碘酊擦过破皮的伤口时,刺痛感沿着膝盖在全身蔓延。荧的手原本放在椅背后边,好让医务室老师替她处理伤口,此刻因为疼痛,情不自禁地就死死扣着椅背。她咬着下唇,不想发出一点声音——都多大的人了,竟然还会怕痛。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多么贻笑大方。

 

可是就在荧一心一意忍痛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艾尔海森突然有了动作。他将她的手从椅子上扒下来,一点点地放进自己的手心之中。他的掌心温暖,手指的纹路摩挲过她的掌心,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荧愕然抬头,看见艾尔海森低头看她。他的眼睛如同春风吹过的河流,河水静静流淌。他在笑,笑容温柔。

 

怎么回事……荧蓦地摆正脑袋,不再看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重新陷入他的陷阱之中了。

 

荧想要甩开艾尔海森的手,可是他握得很紧,紧到荧感觉自己的虎口被捏得发疼。作为报复,她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捏回去,用力到感觉两人的骨头都要碰在一起的那种。原先她还不好意思用力,毕竟艾尔海森的手不是椅子,力气大了会痛,只能自己咬着嘴唇忍痛。可既然艾尔海森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

 

一直到医务室老师给她消完毒,艾尔海森才松开她的手。

 

荧意识到自己可能还是中了艾尔海森的计。果然,他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她捏得青一片白一片,还有不少指甲印的手,平静地问她:“回去了吗?”

 

“你好大的胆子。”荧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吐出来。竟然敢在医务室老师的注视下和她拉手,是太想被通报了吗?

 

“看不见的。”艾尔海森回答得成竹在胸。

 

他扶着她站起来,借机贴着她的耳朵说:“和我谈恋爱吗?绝对不会被发现的那种。”

 

 

 

 

 

【6】

物理、化学和生物的学考安然度过。有艾尔海森总结的考点襄助,荧和同桌都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同桌现在不再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了,她最近开始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你的意思是我是攀附着艾尔海森的鸡犬?”荧将不再需要的物化生书本整理出来,打算等下放到教室边的储物柜里。

 

“哪敢哪敢。我的意思是您得到了艾尔海森,我作为鸡犬也一起升天了。”同桌笑得恭维,那副装出来的狗腿子样让荧忍不住用书本在她身上拍了三下。

 

她带着笑走到储物柜边上。教室座位两周一换,现在,艾尔海森的位置正好换到了她的储物柜边上。

 

就在荧蹲下整理书本的时候,一只手从边上伸过来,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右手。

 

“!”荧吓了一跳,仰头却看见了艾尔海森,侧着头冲她勾唇。

 

“嘘。”他的右手压在嘴唇上,左手却紧紧拉着她的右手。

 

“一只手我怎么放书!”荧小声抱怨。

 

“你放地上,我帮你放。”艾尔海森满不在乎地开口。

 

“别人要看见的!”荧一根一根手指头从他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却被艾尔海森重新一根一根地握回去。这下好了,从一开始他抓着她的手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荧狠狠地眄了他一眼,结果却换来艾尔海森趴在桌子上,绿色的眼睛笑意浮动。

 

他重新坐起来,然后装作捡东西的样子,俯身,拉起那只被他扣着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个亲吻。

 

“教室里有监控的!”荧急得火冒三丈。可艾尔海森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在她身边蹲下,替她将书本一本本放进去:“我知道,不然亲的就不是手了。”

 

“……”荧第一次切实体会到“离经叛道”是什么感觉。明明在这之前,她一直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演讲稿里暗讽学校领导的管理制度,以及暗恋艾尔海森。

 

现在倒好,和艾尔海森早恋之后,她就像是坐了火箭一样一头把校规上的“不应该”全都撞了一遍。

 

放完书本,艾尔海森松开了她。他先一步坐回座位置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坦然。荧原本打算赶紧起来离开这里,可是蹲太久之后她有些贫血,于是像上一次那样,起来就因为眼前一黑失去了眼前平衡。

 

在其他同学的惊呼声中,艾尔海森的手臂稳稳地揽着她,将她从摇摇欲坠的状态拉回了平衡之中。

 

“谢谢。”她强忍着脸红,对艾尔海森匆匆道谢。

 

“不客气。”他也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可是当晚,在荧结束值日,将教室的灯关上之后,一直坐在座位上看书的艾尔海森走到了她的身后,从后边抱住了她。

 

还是在门边的阴影之中。走廊的灯照不到这一块视线盲区,距离值班老师过来检查也还有几分钟的时间;艾尔海森将她抱在他的怀里和墙壁之间,悄无声息地搂着她。

 

“艾尔海森……”荧哪里敢声张。

 

少年的呼吸落在颈侧。

 

“就亲一下。”艾尔海森的声音很轻,比声音更轻的是他落在她脸颊的吻,如闪电一般迅疾,声音比落叶掉在水坑上还要轻,“我喜欢你,比我想的还要喜欢你。”

 

荧没敢说话。

 

“走吧,一起回宿舍。”做完这一切的艾尔海森松开了她,伸手拿起门边的垃圾袋,坦然地转身出了门。甚至和走过来的值班老师打了声招呼:“老师好,我们班正准备锁门。”

 

荧跟在艾尔海森身后,灰溜溜地锁上门。

 

“走吧。”艾尔海森在垃圾房边上等她。

 

荧看着他那副正人君子的坦荡模样,不知道为什么长成这样的艾尔海森总是能够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她忽然想起卡维对艾尔海森的评价:“这家伙总是骗人,而且演技特别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刚才被蜻蜓点水一般亲吻过的地方。

 

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有些长。白炽灯的灯光将他们脚下的地砖照亮,水坑也照亮。水坑映出白色的路灯杆,还有深色的树影。初夏,学校种的小蔷薇不知道为什么开了,一朵一朵,在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中,肆意生长。

 

荧和艾尔海森不远不近地走着。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

 

她问:“艾尔海森……你有没有骗我?”

 

在你说喜欢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抱着骗我的心思?

 

艾尔海森脚步一顿,连带他的影子也一顿。

 

他们走进没有灯光的树影之中。艾尔海森侧头,向她走近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几乎消失:“亲一次不够?”

 

“!”荧一惊,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结果她没意识到艾尔海森已经俯下身,而她现在惊得扭头,唇就直接擦着他的耳朵。

 

“嘶……”少年倒吸一口凉气。许久之后他幽幽地说:“唉,早点毕业吧。”

 

“毕业要干吗!”荧意识到自己亲到了不该亲的地方,立刻跳出三米远,用聊天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和尴尬。

 

“毕业之后,就不存在早恋的说法了吧。”艾尔海森的回答掺杂着春天的风,听起来很是愉悦。

 

“搞不好高三我们就分手了呢。”荧吐了吐舌头。

 

“……”声音又变得不愉悦起来,“你别想。”

 

 

 

 

【7】

高中毕业典礼那一天,录取通知书和毕业证书同时飘到大家的手里。最后一次穿着高中有些丑、有些古板的校服,大家在学校那块据说是“校长最爱的草坪”上围成一个圈,拍了许多照片。在离别的镜头下,连校服似乎都好看了许多。

 

学校立了一块“开向未来的列车”留言板,以供大家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美好的祝愿。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充满着云翳的、波澜的、挫折的、泪水与苦闷的高中三年,就这样走到了头。那些读高中时不该说的话题在今天尽数倾泻。

 

班主任都慈眉善目不少。或者说班主任其实也是个好人,只不过在应试教育和指标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对他们分外严格。当她穿着高考那天送大家去考场的红色旗袍出现在草坪上时,立刻被围起来,拍了好几张合照。

 

散场之后,艾尔海森在班主任的注视下,拉起了荧的手。

 

“……”荧立刻甩开艾尔海森。

 

班主任看着他们微微一笑,走过来说:“考得不错。”

 

是的,艾尔海森和荧以年段第一、年段第五的成绩去了国内顶尖的大学。艾尔海森凭的是硬实力,荧则通过三位一体拿到了优惠名额。

 

班主任这句话藏着许多事实,比如“我早就知道你们在早恋,但因为你俩成绩都不错,所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

 

艾尔海森再度握住她的手,向老师道别:“谢谢您两年的关心。”虽然没关太多心。

 

说罢,他拉着荧走向综合楼。

 

高一高二这几天放了假,学校里只有解放的高三学生在撒欢奔跑。不过综合楼里没有什么人,荧以前在这里上通用技术课、上信息技术课、上音乐课、上心理课。

 

综合楼是一个圆柱状的大楼,除了那些课的教室之外,还有很多屋子紧闭着门,是荧以前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来探索的地方。

 

艾尔海森拉着她的手,轻车熟路走上三楼,推开音乐教室边上的一扇小门。这是一个闲置的屋子,唯一一扇窗透露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线。在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之中,灰尘静静飞舞。

 

屋子里只有一架钢琴,琴布上落满灰尘,已经从深红的天鹅绒变成了暗红色。

 

艾尔海森拉着她,在钢琴边停下。“即兴。”他掀开琴布、打开琴盖。

 

“即兴演奏?”荧愣了一下。她知道艾尔海森会弹钢琴,甚至可能弹得很不错,可是即兴演奏不是一种创作吗?这与“会弹钢琴”不一样。即兴还需要足够的乐理知识和灵感。

 

艾尔海森双手搁在黑板琴键上。他说:“有一天,我做了关于你的梦。梦里你说你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我听到了这样的旋律。”

 

修长的手指敲响这台不知道沉寂了多久的钢琴,琴键震动让空中的灰尘更加热烈地舞动。舒缓的旋律在寂静的房间中流水般流淌,短暂的停顿之后,旋律变得轻快、像是春天的阳光,如波的绿草,挽留着行人的脚步。尔后,第一段旋重复着,却加入了更多的和弦。敲在人心尖上的高音键如同一朵一朵花,开在这个春天一样的旋律之中。

 

旋律不怎么激昂,只是流水一样平缓。找不到激动人心的段落,但又一点点倾诉着浓稠的感情。荧想起了高二开始那会儿自己对艾尔海森的感情。她的暗恋,就像是这段旋律,平平无奇。就像是墙角的苔藓,只有她自己知道。

 

可是艾尔海森说,她的爱“如苔藓般微小,亦如朝阳般炽烈。”

 

窗外传来综合楼外边街道的大巴鸣笛声,荧看着坐在琴凳上的少年,看着他缓缓敲下最后一个音,忽然不知为何,感觉眼眶湿湿的。

 

她喜欢的人,坐在一间老旧的、无人来访的房间里,为她弹奏一曲只献给她的钢琴曲。

 

这段旋律让她想起了刚刚结束的高中,回忆起来的故事不再波澜壮阔。她就这样努力了三年,然后得到足够的回报。这段旋律让她回忆起自己面对艾尔海森的忐忑、慌张,失落以及最后的满足。

 

艾尔海森向她伸手。她在他边上坐下,看着黑白琴键。刚刚,就是这些琴键,和他的手,为自己编织了一场春日美梦,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眼睛上,落在她心中。

 

她扭头,轻轻地亲了一下艾尔海森的唇。

 

她想要谢谢他,给她枯燥的高中生活带来了爱与支持。如果不是他的帮助,荧不确信自己能够拿到这么好的成绩;如果不是他的信任,荧会在无数次失落之中退缩。

 

艾尔海森的吻追了过来。他说,现在已经不怕早恋被抓了。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谢谢你。谢谢你一开始喜欢我,才让我踏出了固有的圈子,尝试接受双向的爱。学会爱人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谢谢你耐心地纵容我去爱你。

 

无人打扰的储物间,旋律似乎还在流淌。在尘埃浮动的房间之中,那扇窗的外边是夏日茂盛的香樟树,层层叠叠的绿叶如同一片片的云,漂浮在窗外、漂浮在校园内、漂浮在每一个从这里毕业的学生的记忆之中。那扇窗的里边,是热烈的爱寂静流淌。他们的青春,早就写满了彼此的名字。

 

平静的、翡翠一般的海面,镌刻下一轮金色的、属于他的月亮。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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